中国最大民营妇儿医院集团暴雷 产妇插着尿管被要求转院

图片来源：张铃/摄）

那是3月17日，王蕾记适当时她还插着尿管，躺在病床上——她刚刚完成剖腹产手术，在剧痛中，她履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像良多年轻妈妈一样，王蕾选择了一家私家高端病院而不是公立病院消费。她向北京和美妇儿病院百子湾院区（下称“百子湾和美”）购置了价值5万元的孕产套餐，那个付出让她等待着更好的顾问。

令她未曾意料的是，当全国午，病院突然要求她在内的全数孕产妇转院。到了晚上，房东给病院停水停电，曲到警方介入后才恢复。

王蕾的身体前提无法立即转院，赐顾帮衬她的医护说：“只要我们在那，就不会不管您。”

可是，没有餐食和热水，王蕾仍是提早出院了。曲到后来她才晓得，那间私立高端妇儿病院早已难认为继。

记者获取的百子湾和美落款2023年1月28日的一份通知布告显示：因运营不善，持久拖欠房租不断无力付出，按病院在2022年11月3日做出的许诺书，搬场工做应该在2023年2月底完成。自本日起，病院不再接待新患者，已入院的患者请尽快联络转院。

病院搬场通知布告（张铃/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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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诡的是，大都客户没有看到那个通知布告，许多购置了产检、消费、儿保套餐的客户也在尔后一个多月一般消费，曲到最初仓皇转院。

给病院断水断电的房东，目前已被拖欠了2800多万元房租。对峙赐顾帮衬王蕾的医护，也好几个月没领到薪水了，社保早已断缴。

2023年4月，百子湾和美的数百位客户，还在试图逃回在病院的数万元会员费；上百位员工，正一边找工做，一边催讨欠薪；有的供给商为收回货款选择告状。

拥有60张独立间床位的百子湾和美，是和美医疗旗下妇产病院，和美医疗在2015年上市，2021年退市，旗下最多曾有17家病院，不外目前那些病院几乎都被变卖或重组了。

和美医疗实控人林玉明，是国内民营病院“莆田系”代表人物之一，1996年起涉足医疗行业，2003年开设的山西现代妇产病院是中国首批妇产专科病院。

林玉明尔后将事业邦畿扩大，推出高端妇产医疗品牌“和美”，那曾是中国更大的民营妇产专科病院集团，也是中国私立医疗办事市场前驱之一。和美医疗官网显示，截至2018岁尾，旗下病院出生的宝宝已超越7万名。

多位受访者透露，2023年1月前后，呈现了方案承债式收买百子湾和美的新资方。截至记者发稿时，股权交接还没能顺利完成。百子湾和美原总司理吴宇星告诉记者，两边在股权交易的过程中碰到了良多梗阻，不断未能完成交易。

4月22日，和美医疗实控人林玉明告诉记者：“股权正在变动，变动需要过程，那不是更大的问题”。

愤慨的妈妈

3月20日，刘钟带着两岁的儿子去打疫苗，发现病院已室迩人遐。他买了百子湾和美1.8万元的儿保套餐，本可供儿子打疫苗曲到六岁。

花11万元购置了从产检到坐月子套餐的袁志有类似遭遇。3月16日，他去病院看坐月子的老婆时，被要求第二天晚上之前带老婆分开。

比拟打疫苗、坐月子的客户，妊妇面对比退费更棘手的问题：转院。

李萍购置了充值5万元送5千元的消费套餐，3月18日，怀孕23周的李萍突然被告知，病院运行不下去了，快去把档案拿走。她账户里还有5.1万元余额。

中国私立妇产病院以高端、优良的办事吸引客源，因为更垂青孕检和消费的体验，王蕾和李萍没有去开销在1万元内的公立病院，破费5万元选择了百子湾和美。

愤慨的孕产妇涌入百子湾和美官方微博评论区：

“退钱！骗妊妇的钱，不忘本吗？”“倒闭了，也不退钱，连人都没有了。”……

记者获取的一份会议记录显示，3月20日，为协调转院、退省事宜，病院高层与新资方、向阳区卫健委、公安局等部分，和数十位维权的供给商、员工、客户开了一场协调会。

政府及新资方提出，待产妊妇可协调转院至北京和美妇儿病院亚运村院区（下称“亚运村和美”），在那家病院利用账户内余额曲至消费完成。自行转院者后续会退费，新资方在卫健委成立一个监管账户，提出一笔2400万元的款项，初步粗算可处理大部门债务问题，周期大要是三周摆布。

会后，新资方成立了退费、转诊和儿保三个群停止协调沟通。记者4月看到，那三个群里别离有341、53、224人。

固然栖身地离亚运村和美较远，但考虑到退费并不是易事，权衡经济成本后，李萍和数十位妊妇一路转到了那里。另有一些妊妇自行转至公立病院。

4月，记者拨打了百子湾和美的征询德律风，无人接听。记者又拨打了亚运村和美的德律风，工做人员说：“出事病院跟我们没有关系，但确有良多孕产妇转到了我们病院。”

亚运村和美在3月21日发布的一份声明中称，其与百子湾和美自2021年7月起分属两家独立运营的公司，之间无任何联系关系，但会接待政府部分对百子湾和美客户的安设。

新资方许诺的三周时间过去了，客户们没能等来退款。新资方的客户对接人南洋暗示，因为有一个股权冻结还没解开，股权变动暂未完成，完毕后会起头退费，并将病院从头开张。

4月22日，李萍告诉记者，因为新资方的后续资金跟不上，亚运村院区回绝领受新妊妇了。

八方受敌

4月22日，租房给百子湾和美的房屋租赁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病院从2019年起头拖欠房租，累计欠房租2800多万元。病院陆续写过十几份许诺书，但租金一拖再拖。

该负责人暗示，如今楼里没有病人了，但一应物资还在里面，院方没有交接：“公司规模不大，更大的资产就是那栋楼，我们无法保存了才要求病院搬走的。”

在百子湾和美担任重要办理岗位的李越向记者透露，除欠房东的2800多万房租外，病院还拖欠上百位员工合计超越1000万元薪资，拖欠客户超越1000万元会员费，以至拖欠向阳区疾控中心上万万元的疫苗款。

另一位办理层人士透露，病院拖欠疾控中心的款项在3000万元摆布，疫苗都被疾控收走了。她在病院供职多年，惊讶于病院的结局——那么大的病院，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债主们同样难以置信。多位供给商告诉记者，因为较信赖病院，加上医疗行业是办事和民生行业，不克不及随意末行营业，呈现回款问题时都连结供货。

试剂供给商李牧被拖欠约90万元：“起初回款慢一点，因为疫情，我们也都理解。后来渐渐就不回款了。”

李牧也为敦睦家、美中宜和在内的多家病院供给试剂，他透露，疫情期间，有的客户拖欠金额比百子湾和美更大、时间更长，不外除百子湾和美外，如今陆续都恢复了一般。

林白给百子湾和美供给打针器、绷带等低值耗材，疫情期间生意难做，他靠借钱连结供给。2022年1月起，病院起头拖账，欠款在50万元摆布：“到病院也找不着人，后来进都不让进了。”

同样举债供给的，还有负责食堂配送的刘冰。刘冰只要那一家客户，每月供给十几万元的货物，赚得约8000元利润。病院欠他的62万余元中，有50多万元是刘冰借来的，他正通过网贷平台借钱还债。

刘冰在四月中旬告状了百子湾和美：“那笔钱必需要回来，不然我就完蛋了。”

护理专业应届生小慧是2021年9月到百子湾和美当护士的，几个月后，她就没有一般收到工资了，靠存款和家人接济过活。到2023年4月去职时，她共被欠了6个月工资。

多位员工透露，护士们情况类似，医生们被欠薪超越8个月，有的办理层被欠薪超一年，三年间，员工群从近三百人削减到一百多人。

一脚刹车

被欠薪者，包罗百子湾和美法人、原总司理吴宇星。

吴宇星比来常被同业问：“你那病院什么情况？”他只好说本身已分开病院将近一年。接到记者德律风时，他自称：“我也是受害者，被坑惨了”。

2019年4月，吴宇星接任总司理，岁尾发作的疫情让他措手不及：“像一脚刹车踩住，为了疫情防控及保障医疗平安，我们放弃了良多常规运营体例。”

在2020年中期陈述中，和美医疗提到：疫情防控需要，多地只允许妇儿专科病院收治急诊患者，疫情对产科门诊、妇科门诊、妇科住院部、产后、重生儿等科室的收入影响十分大，病院日常营业严峻下降。

吴宇星介绍，私立病院的运营需要形式多样的市场行为，通过活动、与客户互动等体例稳固和开辟客源，疫情让病院只能靠天然流量保存。虽国度鼓舞生育，但年轻人生育意愿其实不强烈，疫情也让良多有生育意愿者处在不雅望形态，愿意在私立病院高消费的孕产妇削减。

2020岁尾，百子湾和美资金呈现困难，第二年起头欠薪，并很快到了“比力紧的形态。”

一位知恋人士透露，近几年和美医疗从上市、停牌到退市，旗下良多病院被资产重组及变卖，本来在山西、贵州、重庆、无锡、武汉、广州、南通、深圳、郑州等地的多家病院，根本都已卖掉或关停。

百子湾和美的办理层也希望病院能有新的资方或资金进入病院。据吴宇星回忆，疫情后，病院接待过良多有意愿收并购的投资机构，也共同公司做了好几轮尽调工做。但2022年6月，公司战略调整，决定不再售卖百子湾和美病院，希望保下那个资产。

不合中，吴宇星在2022年7月去职了。他屡次跟和美医疗沟通要求改换法人，不断没有胜利。因为同样被欠薪数十万元，吴宇星申请仲裁，但因身份特殊未被受理。本年3月，向阳区人民法院接了他的诉讼申请。

吴宇星没想到的是，病院那么快就走到了绝境。

吴宇星认为，医疗是民消费业，需要持久持续开展：“病院的战略和办理应该都出了较大问题，或许是希望敏捷回笼资金、缔造效益。”

在全国的民营妇产病院范畴中，和美医疗有较高出名度。和美医疗的兴衰，让行业里许多人大喊“可惜”——那么大一个盘子，竟然散掉了。

王国的坠落

纵不雅和美医疗的开展过程，能够说是跟着中国生育海潮浮沉升降。

2013年12月，中国施行“零丁二孩”政策后，生育量井喷，公立病院一床难求。求过于供的产科市场，被社会本钱视为机遇。统计显示，2003年到2014年间，民营妇产专科病院从23家扩张到了460余家，年复合增长率高达39%，增速排各民营专科病院之首。和美医疗就是此中的代表。

和美医疗是中国首个上市的高端妇产医疗集团，一度成为中国更大的民营妇产专科病院集团。2015年登岸港交所时，和美医疗旗下有11家病院。招股文件显示，以2013年集团收益计算，其市场份额约占13%，是业内第二大合作敌手的两倍以上。

到2018年6月，和美医疗旗下病院扩张至17家。扩建好床位、搭建好团队后，和美医疗比及的不是大餐，而是逐年增加的合作敌手，和急剧缩水的蛋糕。

2016年1月，二孩政策正式施行，昔时中国新增生齿到达新世纪峰值。但那年之后，中国重生儿数量没有多么多专家预言般猛增，出生率从13.57‰一路滑落至2022年的6.77‰。2022年，全年出生生齿956万人，灭亡生齿1041万人，生齿天然增长率-0.60‰，61年来生齿初次负增长。

下滑的生齿出生率，猛烈冲击着民营产科赛道，和美医疗也履历了从扩张到收缩的过程。

2018年，因旗下病院涉贺建奎“基因编纂婴儿”事务，和美医疗一度备受存眷，它的命运也在那一年呈现转折，其2018年年报显示，公司实现营收10.08亿元，吃亏1.99亿元，业绩同比大幅由盈转亏。

2019年，和美医疗起头出卖病院。在该年年报的主席陈述中，林玉明提到，集团处置不良资产，将有限资本集中于核心病院，出卖了深圳和美妇儿病院，方案出卖武汉现代病院、重庆都会俪人病院及重庆万州病院。

他同时提到，全面二孩及生育保障政策未能有效促进重生儿数量增长，受生育理念改动及生活成本增加等影响，将来国度出生率下降趋向或将持续。

和美医疗最初一份中期陈述显示，截至2020年6月，旗下只剩10家病院。从公开信息及业内人士的察看来看，尔后两年多，余下病院几乎都已被重组或变卖。

4月22日，林玉明告诉经济察看报记者：“因为那几年疫情，企业也是一般地在改变，去年我就把股权、把各方面都给了他人在运营，我如今不太领会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参与那边的事。”

寒冬之下

百子湾和美的境遇，是全国良多同类病院的缩影：

2021年，开业不到两年的四川德阳美婴儿妇产病院破产；2022年，北京太和妇产病院大楼拖欠房租，坐月子的产妇与婴儿被赶出病院；同年，北京恒和病院因产科病人数量下降，难以运行下去；同年，A股上市公司江河集团旗下淮安泽明妇产病院颁布发表因持久吃亏无期限破产……

2021年3月25日，上市六年后，妇产连锁第一股和美医疗被港交所退市。

和美医疗的退市，并未多么多业内人士最后预期的那般：本钱会就此对妇产医疗失去自信心，民营妇产机构将陷入恶性轮回。

就在和美医疗退市的两天后，敦睦家旗下的新病院敦睦家京北妇儿病院在北京落成。一年后，敦睦家又收买了运行困难的北京恒和病院，将其做为北京敦睦家东城院区。

2022年8月，字节跳动豪掷百亿收买高端私立妇儿病院美中宜和，手笔之大震惊业内。

敦睦家、美中宜和，是产科赛道上两家估值超百亿的民营病院。即便是如许的头部病院，也禁受着疫情和生育率的考验。

敦睦家医疗创建于1997年，以妇产科和儿科起身，是中国营业规模更大的高端私立病院之一。2022年8月，敦睦家医疗CEO吴启楠透露，女性安康仍是敦睦家更大的营业，但从收入占比来看，产科只要15%。

成立于2006年的美中宜和旗下有7家妇儿病院，2家综合门诊中心及5家月子中心。近几年，美中宜和核心营业也遭到了重生儿数量持续走低的影响，2021年将营业触角延伸至辅助生殖范畴。有业内人士认为，被字节跳动收买是美中宜和战略性的一步。

2022年5月，中国病院协会民营病院办理分会副会长余小宝提到，疫情以来已有2000多家民营病院破产倒闭。比拟被变卖或寻求转型的单体和连锁妇儿病院，具有品牌优势的头部病院保存了下来。

吴宇星相信，即便在生育率下降的情况下，产科永久是刚需，派司也是稀缺资本，高端医疗做为差别化弥补，会在将来继续遭到本钱喜爱。

多位受访者提到，进入2023年，大都民营产科病院营业量、临蓐量在陆续上升。也有的民营产科病院在挣扎求生，拓宽私密整形、产后医美等营业，或间接寻求转型，将重心转向口腔科如许的新营业范畴。

吴宇礼拜待新资方能顺利接手百子湾和美，安放好员工和客户：“我不希望那件事再让整个民营医疗行业遭到重创了。”

（除林玉明、吴宇星、南洋外，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来源：经济察看报 编纂：周全